海角闻歌

#G #化月

「化月」之三。天地偶然留砥柱,江山有此障狂澜。

钟离架着达达利亚的胳膊,承担了大部分体重,不过仍然步履从容,将人一路带到孤云阁东南方。

日前,摩拉克斯把本体转移到此处。这里将是反抗天理的第二战场:撕开虚假之天以后,岩之执政的本体会飞升为新的月亮,掌管此后提瓦特朝潮夕汐。

达达利亚曾问过岩君神躯为何,钟离回答:“在普通人看来,是一块比较大的石头。”问题在于,公子并非常人。三个月的深渊之旅除了令他从血海磨砺出极致武艺,也让他拥有了在某些时候过强的感知能力。

譬如说,他曾经认为,尽管谦逊是璃月古来推崇的美德,钟离自称“中人之姿”还是多少有些过分了。后来才知,岩君肉身还真是按中人水平打造,只有自己这般灵觉太高者,方能享受到那人类视觉光谱以外的美貌。

“什么嘛,璃月人追捧先生居然主要是因为心灵美?”执行官大呼意外。

“公子觉得我不配吗?还是璃月人不配?”钟离顺着他的话逗他。

达达利亚觉得怎么答都输了,哼哼唧唧地说,“璃月人亏了我赚了。”扑过去用嘴堵他。

总而言之,离摩拉克斯本体越近,他被深渊洗礼过的身躯表现出来诸如目眩耳鸣之类的异常症状就越严重;常人无法彻底感知的存在对他而言则是难以承受。或许多少有些无谓的自尊心还在要求他维持执行官和人类的体面,他的理智与情感则认为偶尔依赖自己的男朋友是合情合理的,何况整个提瓦特的命运都有赖于他。

“公子感觉如何?需要到此为止吗?”

他如闻仙乐——钟离的声音确实正是,将他不知何时开始幻视的可怖景象涤荡一清。

“还、还行。别说了钟离,我今天一定要见到。”

“往后每夜都能见到。”钟离说。

“那不一样。”他坚持,“而且要不是为了见你,我现在应该在先锋队。”

“阁下不在先锋队是因为伤兵不上前线。”钟离提醒他,然后道,“好吧,作为对公子英勇负伤的补偿。”他陪执行官缓缓绕过最后一座岩枪化作的巨砄,直面最古老魔神的神躯。

——难以想象旁人会窥见怎样的“石头”,因为达达利亚看到无数提瓦特存在和从未存在的事物;它们无休无止地诞生和堙灭,激起无数能量的涟漪。任何投入其间的神识,仿佛都会被激烈地彻底熔炼为黄金。

亿万个崭新的宇宙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他想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枫丹科学院提出的假说,认为物体的引力与质量成正比,面前岩之权柄的具象无疑正是最为沉重之物,以至于不仅吸引了自己的目光,连一丝心神都无法逃离。他的本能相信这是一种压倒一切的美,他的大脑则无法理解;不过达达利亚非但不愿逃离,甚至胆敢驱动自己的意志,去触碰那庞然的壮阔。

毕竟那是钟离。

而钟离是神。

祂是时空结构折痕的汇聚之处,是稳定了世界秩序的锚点,是航行于无尽幽邃之海的提瓦特这座孤舟的压舱石。在认为自己触碰到神的一瞬间,执行官觉得自己洞悉了世间一切秘密,可下一秒又尽数忘记,连同他自己。

先生,我找不着自己了。他以为自己只是想想,说不出声;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钟离说,我们都在。

他慢慢意识到两人已经身在码头,并肩倚着一截岩礁。钟离问他,“看到了,好看吗?”

“好看。就是我本来以为还能做点别的什么……”他喘了口气,“比如,嗯,留点遗传信息在你身上之类的。”

饶是钟离见识过六千年大风大浪,也不禁为这厚颜无耻的发言怔了几秒。“公子对我的任何形态都有兴趣,我理应感到荣幸,不过阁下最好还是量力而为……”

达达利亚笑出了声,然后靠过去吻他。钟离微微侧头,让这个情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正常方式深入了些。

“该动身了。”一分钟后,他说。

“……要是没成,先生得在下一个轮回喝火水的时候想我。”至冬人要求道。

钟离瞧他一眼,又亲一下,说,“知道了。”

达达利亚这才放开环住他腰的手,率先转身,走向泊在不远处的快艇。


半个多小时后,他登上旗舰,进行战前准备。全体船员彼此见证,立下守护的誓言,然后他们转身,望向孤云阁的方位。

从远处看,历经水磨风蚀的巨大石柱呈现出明显的枪尖形状,有金色之物正从其间升起。在如此距离之外和元素辉光的映照下,达达利亚看到的景象已与旁人并无不同;年轻的指挥官知道,那就是自己方才有幸目睹的岩君本体。

璃月兵法曰:以正合,以奇胜,而摩拉克斯即是此役奇兵。在这千年前的决胜故地,武神打响了推翻天理的发令枪。祂将暂时引开天空岛的全部注意,为正面战场赢得宝贵时间窗口。在此期间,布防于云来海的舰队会负责周边国家的安全;至于承受绝大部分攻击的摩拉克斯——世间恐怕没有比祂更加坚固之物了。

璃月人如今也知道,帝君从未停止注视他们,此后亦将继续注视挣脱束缚后的提瓦特。他们全体脱帽致意,带动其他船员一道,达达利亚也摘下面具。今晚的“月亮”升到预定高度时,他沉声下令:“鸣礼炮。”

二十余艘舰船主炮依次炸响,声浪摇撼大洋,送别岩君。这些炮膛紧接着被装填实弹,用以阻击即将降临的天罚——它们在摩拉克斯接近天空岛的海拔时如约而至。无数能量洪流同时喷涌,顷刻之间飞跃千里,落在神躯之上。甲板上有人克制地低呼一声,随即松一口气——那些光束无声无息地溶入玉璋,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小打小闹的序幕。整座浮岛开始发光——沉眠已久的天理堡垒启动了。

更多能量倾泻而来,过饱和攻击制造了无法预测的乱流,命中陆地时直接将物质消弭。舰炮开始真正地轰鸣,以中和那些可能落在沿海城市的可怖光束,只是偶有漏网之鱼撞上璃月港亮起的护盾。然而天空岛仍在加大输出的烈度;他们不得不放过一些相对无害的,任由它们砸向云来海边纷纷展开的各色光盾。

公子抽空观察上方的战况。摩拉克斯悬停半空,玉璋忽明忽暗,仿佛被阻于此,不过参与计划的他自然明白,这只是简单有效的诱敌之计,以及钟离想以这个身份,最后一次护佑璃月,护佑提瓦特。

浓云正以祂为中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意欲困锁神明。天光转暗,岩盾之辉也被密云遮断,唯有横亘长空的闪电刹那间照亮一切。似乎为了接下来的一击,天空岛放缓攻势,开始蓄积能量;云来海上肆虐的元素平息了些,炮声也渐稀疏。达达利亚得有余暇深吸一口气,等待亲眼见证最多一生一回的场面:天理之钉。

——此战之后,若非第一王座退场,即是提瓦特重启。

当天理惩罚胆敢僭越天空——胆敢撕开虚假之天之人,便会投下天钉。如今提瓦特现存两处遗迹,一在龙脊,一在层岩,前者至今仍为凡人禁区,后者则似乎被坎瑞亚遗民加以研究利用。指挥官怀疑岩君亦以隐秘的方式参与其中,只是钟离总是巧妙带过这个话题,他就明白此事还是自己不可触及的机密。

此刻,在他面前,天空岛的下半部分开始形变,既像机械,又像某种幻想中的生物体。一枚银柱从新生成的孔隙排出,甫一出现就仿佛吸走了一切颜色,叫天地间只余黑白,然后似慢实快地向璃月港坠落。船上有神之眼持有者认出了这东西的性质,惊叫出声。港口居民已经全部疏散,然而仍有同袍驻防于此,城市毁坏亦不仅是物质损失。

数息之后,近十颗元素炮弹向它飞去,却如泥牛入海,没有造成任何战果。

层云最暗处蓦地探出一只玄底金纹的巨手。

巨手拨开暗云,随后金光照彻。待众人又能看清东西,岩君那仅在上古壁画中出现过的白衣法身正手执断虹,顶天立海。此时云峰倒悬,反似拱卫这位群山之主。祂挥落武器,凭空留下一道裂痕,接着翻腕旋枪,搅动空间。

银钉去势一顿;扭曲的空间如同漩涡,离心力将它扯往摩拉克斯的方向。几艘舰船擅自开火,他们的指挥官却不在意,因为就连公子本人都无视了“不得干扰魔神战场”的禁令,召唤出命座本相。据他所知,女皇早同岩君在雪山与巨渊暗中探索反制方案,且卓有成效,亦清楚这方案的实施者会是钟离,然而事到临头,他也想为对方承担可能微不足道的一点儿伤害。

此时此地元素异常活跃,又或许因为他心中恳切,魔鲸较往日身形更巨。它自海中跃出,带起一片星光,游至神明身侧时却被握住尾巴,往祂背后一带。

摩拉克斯松开他命座后武器换手,倒拖长枪走向天钉。一步,两步,祂踏浪而前,墨色长臂上的发光线条勾勒出肌肉的起伏。痴迷战斗的武人看得出来,祂是在控制腰腹与四肢,在行走中收拢全身的力量。无论武神接敌前调整姿态的方式还是祂的存在本身都叫执行官瞧得头晕目眩。

第三步走完,岩君恰好侧对银钉,拧腰送拳。

从公子的视角来看,天钉仿佛只是轻轻碰上摩拉克斯的手,但他却有好几分钟听不到任何声音。万物静止之中,玉璋闪烁数次,随后彻底熄灭。无形气浪卷起神明雪白的袍角,推开长鲸和整片天空的乌云,甚至吹散了他们的编队。银钉龟裂,化作灰烬,一同洒落的还有熔金般的神血,叫孤云阁下海水沸腾,将沙滩炼出一色琉璃。巨鲸急于返回,因为他看到黑岩之中亦露出金色神骨。钟离叫他放心,用那只手摸了摸他的鼻尖,却在独角上留下一道金痕。

正面战场上,先锋队在天空岛投下天钉后的空虚之际发起进攻,天理已无暇顾及此地。自此,岩君在提瓦特最后的任务圆满结束。祂挥手撤下法身,回归本体,继续向天外飞去。达达利亚控制命座之相游弋在旁,云来海上响起悠远鲸歌,直到升至魔鲸难以为继的高度,这才飘散为雨。

舰队整编返航时,大家间或举目望天。摩拉克斯在离开提瓦特足够远的位置开始吸收岩元素,体量急剧扩大,始终没有离开众人的视线。有船员向指挥官报告自己违背作战计划、擅向天钉开火一事,公子只是掏了掏耳朵:“啊?你说什么?刚刚太响了,我还在耳鸣。”

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之后他在舰尾见到钟离。他不知何时来的,仍是方才那袭白衣,面朝大海坐在栏杆上。达达利亚知道他需要休息,或许还在回顾自己的千年神生,几多故人。

如果一切顺利,他同天理的契约将终结于今日。

旁人显然看不到他,执行官也不便去亲吻那泛金的辫梢,只好假装此夜的月亮并没有落在自己船上。不过第四次刻意路过舰尾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稍稍提高音量,作感叹状:“月色真美啊!”

太阳未落,其他船员不明所以,也无意追究。钟离到底被他逗笑了,转身翻到甲板上。“谢谢?”他说。

“不客气。”达达利亚目不斜视,用口型回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