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重爱情谊结夫妇,开学堂说破人天

#女狱花

话说黄宗祥与许平权结伴同行,谈谈说说,渐有欲联婚之意。 平权早已看破,对宗祥道:“男女私情,人所不免。但妹妹此身已立誓许与我国四万万人,何敢自私自利?今又承哥哥眷爱,请与哥哥约结婚之期,请自今始;完姻之日,且待女学振兴之后。” 宗祥听了,忙拍手道:“妹妹实是妙人。哥哥敢不如命?” 从此二人愈觉爱亲,每日谈些科学,交换智识。

不多几日,到了本国。 宗祥本是富家,即拿出二三万银子,同平权办了一个大大的女学堂;堂中之事,皆请平权主持,自己却住在与学堂相近的家里,著些振兴女界的小说。 平权当时立了一个章程,请了几位女教习,招了一百个女学生。

那开堂的一日,平权演说道: “我的同胞妹妹啊!我的同胞妹妹啊!你们今日,量都知道女人权利被男子夺去了。但你们知不知道,女人权利什么缘故被男子夺了去呢? “混沌初开的时候,本为毒蛇猛兽的世界;自体格最全、脑质最优的人类出后,战胜那毒蛇猛兽,方成了一个人类世界。但那时人类的性质,与毒蛇猛兽无异。你们看上古史中的凶恶酋长,每饮弱者的血以为酒,吃弱者的肉以为菜;可知那时只讲强权,不讲公理了。自来女人的势力比男人稍弱些,安得不受其压制呢? “原男女共为体格最全、脑质最优的人类,并非‘男是高等动物,女是下等动物’;身体构造,亦无歧异,头同圆、趾同方、官同五、支(肢)同四,不过牝牡之间稍异的儿。何以女子的势力弱于男子呢?女人的弱点在于依赖性质。你们且想一想古时俗语,什么‘在家从父,出家(嫁)从夫,夫死从子’,什么‘夫荣妻贵’,什么‘男尊女卑’,这就是从来女子依赖性质的照相片了。 (罗景仁批:活画出无知女人状态。) “至于今日,这种劣根性较前更深。愚蠢的下流女子,我且不必说他;即在诗礼人家做女子的,早眠晏起、不治生业;日高睡醒,缠脚梳头,已虚度了半日光阴;中膳用过,或者凝粧静坐,或者看些闲书小说;至于管理家政,也要看他高兴不高兴;一生的大目的,只在夫婿登龙,博得一副花封紫诰,就是上了天堂了。咳,这种无行无业的女子,若不受忍苦耐劳的男子管束,亦非公理。 “非洲有一种蜜蜂,雌的性最勤俭,采花酿蜜,甚是忙碌;雄的性最懒惰,坐食雌蜂采来花蕊,日以交媾为事故。交媾完后,雌蜂即咬死他。照此来看,天下动植诸物,若要权利,先贵独立。同胞妹妹啊!我们今日,不必去夺男人的权利,只要讲求我们的独立。若我们能独立,那男子不得不将权利还我们了。 “讲求独立的方法仅有两条:一条是除去外边的装饰,一条是研究内里的学问。 “何为‘除去外边的装饰’?沙雪梅先生的《仇书》,大约你们已看过的。书中有一节说,女人种种的装饰,皆男人种种的制服。譬如带环儿即是插耳翦的意思,带手钏即是带手枷的意思,缠小脚即是刖足的意思,涂脂抹粉即是插了粪帚、搪了花脸儿、伏地请罪的意思。 (罗景仁批:奇想天开。) “他的说话,虽未免过于激烈;但我们女子真正何苦做这无益的事呢?且好好一双耳朵,无缘无故刺他两个洞,受这无罪的毒形(刑);好好一双手臂,带这重累的物件,运动上诸多不便;至于紧缠小足,不但行路不稳,实为致人死病的魔鬼;花粉之质,尽属汞石,涂在脸儿上,最易侵害血管,这是我们应该赶紧除去的。除去以后,自然身体强壮、手足灵便;正可趁着如箭的光阴,做些光明正大的事业呢! “何为‘考究内里的学问’?我们国中,普通女子,德育、智育、体育之事,一些儿也不讲究。做姑娘的差役媳妇,几如奴婢;做晚娘的虐待前子,无异仇敌;买来的丫鬟亦是人类,任意鞭挞,反不如善良家之猫狗。你想合不和合公理呢? “我佛释迦涅槃说法,本为万古不灭的大教,应该人人皈依的。但那些和尚尼姑,非但大乘经典未曾入目,即小乘经典亦未能了解,名为佛徒,实则佛教的罪人;无知女子,偏将锱积铢累的血钱供他偷婆养汉的经费。你想,呆不呆呢? “泰西女人,无不练习柔软体操,故筋骨强健,与男子无异。我们女人,专讲装得如花枝一般,嫌身躯雄健,每有减食为瘦弱的;非有大事,绝不肯散步街市,终日坐在深闺描鸾刺凤,以致思想呆滞,做起事来,较男子终逊一筹。 “照此看来,女人若有学问,决不如此举动,被男子种种看轻了。且更研究历史地理,则量世界大势,心中了然,思想自然而然发达起来;精通格致算数,可以制造器械、谋些铜钱,不必坐食男人的血本。咳,我们女子能殻如此,男子自恭恭敬敬,两手捧了权利还我们呢!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的。俗话道:‘吃人一碗,被人所管’,今女子竟能自食其力,若男人犹行野蛮手段,无难与他各分疆域,强权是无逞的。 “且男女之间,天生成有一种特别的爱情,一切君臣、父子、兄弟、朋友的恩义,皆不足以比他。男子的所以压制女人,一则由于女子衣食专赖男子供结,经济上很多困难;一则由于不明道理的女人,男子宠爱他些,必至弄娇撒泼、生种种过分的要求,因这后大私欲的魔障,故把先天爱情压住了。今女子既能自谋衣食,不必累及男人;又能知书达理,为男人闺房中之益友。则男女的爱情,如枯木逢春,勾萌渐达。那时相见如宾,说不尽万种恩爱呢! “同胞妹妹啊,你们仔细想想,做女子的,可不赶紧讲求独立吗?讲求独立,可不要赖学问吗?我劝你们,从此后,将恨男子强权的心思,变为恨自己无能的心思;将修饰边幅的时候,变为研究学问的时候。恐须眉男子将要崇拜我们了,安敢逞强权呢?” (罗景仁批:至理名言。) 当日平权演说已毕,众女学生拍手而散。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罗景仁批:此回演说,下笔甚难。新奇之论,易流于激烈;平正之论,易流于庸腐。吾不知作者用尽几许心血,句句从学问上出之,不涉一些意气,自能使人娓娓动听,可谓尽演说之能事矣。)


《女狱花》,章回小说。又名《红闺泪》、《闺阁豪杰谈》。王妙如著,12回。 作者名保福,钱塘人,生于1877年左右。幼聪慧,嗜史书。年23,嫁唐景仁,未满4年而卒。著有《小桃源传奇》《唱和集》等。 叙两位女子为争取妇女解放所走的不同道路。侠女沙雪梅才貌双全,却嫁了一位狭隘的酸秀才。其夫待她如奴,雪梅忍无可忍,将他误杀。雪梅入狱后结识了革命党人,待从牢里逃出,和他们一起进行暗杀活动。一日,遇见主张和平革命的许平权女士,两人话不投机。后雪梅革命不成,愤而自焚。许平权留学日本归国后,与丈夫一起启民智、办女学,事业轰轰烈烈。 此书对妇女所受的压迫作棒喝之声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作者笔下的两位女性目的相同、前途殊异,表明作者拥护的是进行社会事业改造的维新主张,实未能指出妇女解放的正确出路。技巧上欲弃章回,以情节取胜,然未摸着新法,故时新时旧,不甚相协。光绪三十年(1904)刊本,又光绪间石印本。

录入者按: 这篇小说回答了许多女权觉醒的疑问,比如要不要化妆、要不要学习、要不要独立挣钱。局限性在于第十一章中对男女压迫的归因不够透彻。这里暂时不详说如何才能透彻,先说两个女党领袖人物的思路差异。 许平权的生活环境和沙雪梅等人不同,她爹已经是进步基础了,她的环境一早就比别人平等多了,所以她的做法也没有沙雪梅那么激烈。如第十一章许平权演说中提到的,女人变得强大,不说男的拱手让权,女人自立门户、威慑对方,让对方不敢造次。但是许平权没有说到,如果男的不支持、甚至反攻女学,女学岂不是四面楚歌了?许的思路是先办教育。但是,在男尊社会兴办女学,很容易被男尊渗透,女学沦为太太小姐的镀金场所,学些无伤大雅、影响不到男尊的花边内容。 沙的思路则是“破而后立”,“先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但是沙的想法略显急进,有时没有考虑到“后进”这部分的情况。比如当时许多女人缠脚、许多女人瘦弱,如果没有学会制作工具的知识,光靠体力、人数,难以胜过男尊。 其实,两个人结合起来,就是既要学知识、用工具,又要打扫。用好工具,扫好屋子,相辅相成。假设女党自己搞出来坚船利炮,不说扫净男尊吧,也可以和其分庭抗礼。就好像现在杀虫剂也没有万能的,只是能在一定范围内杀死虫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