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奋雄心扶桑游学,痛女教乡梓里回

#女狱花

话说沙雪梅、张柳娟、仇兰芷、吕中杰、施如曌、岳月君,六个女将,日夜组织革命的方法。未知能革得成否?这个问题,是看官急欲知道的。但革命成败的时候,在雪梅诸人,用尽脑血、心血、颈血的数年之后。而此数年间,尤有紧要的事呢。今故将雪梅诸人,按下不讲。

且说许平权那夜与雪梅口战后,次日起来看雪梅,则见房门双双关闭。叫他几声,也不答应,知他尚是睡着。心内想道:“前日我有信与文洞仁,约定后日到他家内相会。若此刻不动身,决要失约了。且我会过了他,还要赶紧出洋去呢。这个沙雪梅的人品,虽是矫矫不群、令人爱慕,但话语昨日也说完了,今朝不会他也不妨。”主意已定,即收拾物件起行。

过了两日,就到文家。洞仁接待的很是亲切。平权说出雪梅之事,并将自己一番议论同告诉他。洞仁赞叹不置(止)。 是夜,平权又说起出洋之事。洞仁道:“姊姊既要去游学,决不敢作儿女之情,阻君壮志。且隔壁董奇簧姊姊亦想出洋学习,今与姊姊同伴,实为两便。”说着,即嘱丫鬟请了(董奇簧)过来。三人谈了一夜。 次日,奇簧回家。(许平权)收拾行李,忙碌了几日,别了洞仁,同奇簧买舟而去。 那时正是深秋天气,满林枫叶红的如桃花一般,两岸芦花白的如柳絮一般。平权看了,忽感慨起来,对奇簧道:“这个情景,像煞是春天。妹妹几欲错认了他。难怪世上无知的人,每到中年时候,犹自为幼少,顽顽耍耍,不做一些正经事业。岂知再过几年,就要‘呜呼哀哉’呢?” 奇簧听了,亦是浩欢,说了好些“日月无情,人生难再”的话语。 不觉舟子已到通商码头。二人即带了行李上岸,在客寓中住下一宵。次日又到街上买了几种食物,乘了一只往长崎的轮船。

不多几日,到了该处,则见众山峨峨,远连云表。平权内心想道:“这个地方,前时我们的学士大夫,也误认为蓬莱岛,说甚么黄金铺地、碧玉为桥;人若到此,即能白日飞升。但在今日,即愚蠢无学之人,已无不知道是日本国了。可见列国交通,于智识上大有益处。譬如我前日住在内地,见几个租界即当作福地洞天,岂知这里住了几日,那租界已看不上眼。我若到西洋去,恐连这里也看不上眼的。可见游历亦是很要紧呢!” 平权正在思想,则听奇簧说道:“姊姊,我们赶紧收拾物件起身,火车将要开了。” 于是二人乘了火车,到了东京。平权入师范学校,奇簧入医学校。 光阴如箭,转眼数年,二人学问皆已毕业。惟内地著书醒世的文洞仁一病而亡。 那日噩耗传来,二人悲伤得了不得。究竟平权达观生死,壮志未灰,约定奇簧游历世界一遭。

于是二人复治装起行,一路上赏玩名胜、考察人情,不知不觉到了法国巴黎。坦坦大道,全体敷石;车轮行过,一些声息也没有;且常有人拿着香水,到处敷洒。 平权爱恋此地,即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次日又同着奇簧到国民图书馆去,见他规模宏大, 所藏的书籍竟有三百万部之多。平权心内想道:“法国是自由发生的地方,果然与别国不同。”游玩了好几个时辰,才由旧道而回。路上又随手买了一张新闻纸,拿到客寓内观看。 奇簧见他看了一息,神色忽然发呆起来,叫他也不答应。又响响的叫了几声。 则见他将头摇了一摇,口中叹了一口气,对着奇簧说道:“你来看,你来看。” 奇簧走到平权身边,见报纸上已滴着许多泪珠。仔细将报一看,里面载着“女界革命党首领沙雪梅,因大事不成,同其友张柳娟等七十余人自焚而死。”奇簧看到这里,泪如泉涌。 平权对奇簧哭说道:“姊姊,你想我们女界,黑暗了二千余年。幸亏得文洞仁、沙雪梅、张柳娟诸人,或用笔墨,或用口舌,唤醒他们的迷梦,近来才有一线光明。不幸文洞仁去年病死,那时妹妹已感伤得很;姊姊虽竭力劝我,到了今日,犹是耿耿于怀。岂知沙雪梅、张柳娟诸人,今又罹此巨祸。你将女界前途一想,安得不令人悲伤么?咳,沙雪梅、张柳娟诸人,虽手段过于激烈,妹妹早逆料其不能成功;但此等人在内地运动运动,亦不可少。今既先后丧亡,恐女界又要黑暗了!妹妹此刻,已立定主意,即回国去,办些女学堂,启发他们的智识,造成真正革命的基础。不知姊姊还是同我回去,还是再游历一周呢?” 奇簧道:“妹妹听说美国医学极其讲究,意欲到那边考察考察。但我与姊姊,自洞仁处认识后,情同意合,姊妹花一般。到了东京,你住在师范学校,我住在医学校,每逢星期,仍聚首谈心。今一旦忽然分离,你到地球的这面去,我到地球的那面去,心中实是恋恋不舍。” 平权含泪答道:“姊姊既有志到美国去考察医学,何必作此儿女态度?你我日后自有相见之日。我们此刻就收拾物件,明日动身罢。你迟了一日,就迟了一日祖国的学问;我迟了一日,就迟了一日女界的文明呢!” 奇簧只得含泪答应。到了次日,二人一揖而别。

奇簧在美洲游学了一年,乘船回国,开了大大的一个医学堂。我们医学进步,大半奇簧所造。这是后话,此书无暇细讲。 且说平权别了奇簧,坐在轮船上,长吁短叹,茶饭也无心进用。见旁有一个面庞极熟、洋装的中国少年,时时对他观看。 一日,那少年忽问道:“平权姊姊,你为着何事,这般伤怀?人生行乐耳,何学孤雁之哀鸣?” 平权听得此话,即正色答道:“看你的外貌很是文明,何以说话如此轻薄,一些道德心也没有?” 那少年忙陪笑说道:“我心中实爱惜姊姊,不欲幽闷伤人;忽听见船外雁声,故胡乱说出此话。姊姊,你在东京已住了三年;留学生会馆中,我与你又会过两次。你想我黄宗祥,岂是无赖荡子呢?” 平权听得此话,心内恍然:原来是高等学校卒业的宗祥,平日亦竭力唱(倡)导女学。二三月间,他游历欧美,近来想是回国,故在此处会见。亦堆下笑脸,说了几句“不是”的话。 (罗景仁批:“高等学校”二句写出宗祥实非无赖荡子。) 宗祥又问道:“姊姊端的为着何事,这般幽闷?”平权即将洞仁、雪梅、柳娟的事说了一遍,宗祥亦感伤起来。 二人结伴同行,每当平权愁闷的时候,宗祥又谭(谈)些学问,解解幽闷。平权很是佩服。宗祥敬重平权之心,更是十分浓厚,渐有欲联婚之意。未知平权肯应否,且听下回分解。

(罗景仁批:前数回中,既言沙雪梅磨刀霍霍,决意激烈革命矣。若不将他革命之事铺排一番,未免笔墨疎(疏)漏;然必叙他招罗女党几何,杀僇(戮)男子几何,则又成笨伯矣。作此回中一笔带过,却含着无数余缊(韵),何等神妙!吾不知作者此种笔墨从何处得来。)